对文旅行业的从业者来说，要说2021年下半年哪个词最令人“肝儿颤”，那无疑是“熔断”。这个原本的股市风控机制专有名词，现在和文旅企业的经营状况乃至生死存亡息息相关。起码近一两年的时间里，疫情一日不灭，这一政策或将与文旅行业长期共存。

出境游无法恢复的情况下跨省游亦不乐观、旅行社难逃倒闭亏损……在2021下半年，这样的报道已屡见不鲜。

但除开“哀鸿遍野”，熔断是一个怎样的机制，在机制确立后有哪些省份受到了影响，这又给行业带来了哪些改变？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尝试对2021年跨省游熔断政策的来龙去脉进行回顾。

两轮疫情，两份文件

跨省游熔断政策是怎么来的？

在今年年初云南瑞丽的疫情中，当地采用了“全市封锁、不进不出”政策。但在当时，一省出现中高风险区并不会影响省内其他市区正常开展跨省旅游活动。除瑞丽市全市封锁外，游客可凭云南健康码绿码和行程码绿码在云南省其他市区正常通行。

据媒体报道，当时大部分赴云南旅游团可正常进入云南，如果有旅行团取消，大多是旅行社出于安全考虑自行取消，或者游客自己出于担忧解除预定。

促使“省内一旦出现中高风险地区，全省暂停跨省团队旅游及‘机票+酒店’业务”这一明确的熔断政策出台的，是两轮传播过程与跨省旅游高度相关的疫情：自7月20日开始的南京-张家界疫情和10月17日的内蒙古额济纳旗疫情。

南京-张家界疫情为双中心爆发的疫情，起源于南京禄口国际机场的俄罗斯CA910入境航班，但之后几名曾在南京禄口国际机场转机前往张家界旅游的旅游者被感染，疫情扩散至时值旅游旺季的张家界。22日晚武陵源景区的旅游演艺节目《魅力湘西》场中有2000多名观众，使被感染范围迅速扩大。后续又陆续有被感染者被发现曾登上游船、进入其他景区。

南京疫情信息 （图源：南京发布官微）

跨省游带来的超长传播链，使得熔断常态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2021年8月5日，文旅部发布《文化和旅游部办公厅关于积极应对新冠肺炎疫情进一步加强跨省旅游管理工作的通知》，让跨省游熔断正式成为旅游业常态防疫措施，并提出了两大核心措施：

对出现中高风险地区的省（区、市），立即暂停旅行社及在线旅游企业经营该省（区、市）跨省团队旅游及“机票+酒店”业务。

省（区、市）内无中高风险地区后，可恢复旅行社及在线旅游企业经营该省（区、市）跨省团队旅游及“机票+酒店”业务。”

政策的落地，让各省旅行社及OTA企业在游客行程调整和退团退费等事宜上的安排有了依据可循，无论政策算严格还是算宽松，总之，旅游行业迎来了相对而言的稳定。

但另一方面，散点爆发的疫情与反复的熔断也无疑给旅游行业带来了重创，让本应在暑期旅游高峰“力挽狂澜”的各旅游企业再次陷入低谷。烟台市曾在8月7日的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提及，旅行社因疫情原因退团331个，涉及人数7737名、退费总额1189.17万元。

在这之后，便是让熔断政策进一步收紧的内蒙古额济纳旗疫情。10月17日，陕西省卫健委发布通报称，当地发现两例外省游客核酸检测阳性病例。一条以“西北旅行”为主轴的疫情链条就此展开。之后，内蒙古、贵州等多地相继通报新增确诊病例和无症状感染者。

近万游客滞留额济纳旗（图源：中国日报官方微博）

在短短6天时间内，疫情已经波及陕西、宁夏、内蒙古、北京、甘肃、湖南、贵州、河北、湖北、青海等10省区市。除内蒙古二连浩特的12名病例外，其余阳性病例都直接或间接与内蒙古额济纳旗相关，累计113人。

由于本轮疫情多为在跟团旅游或自驾游过程中接触传播，跨省旅游活动可能带来的感染风险再次被推向了大众眼前。10月23日，文旅部发布《关于从严从紧抓好文化和旅游行业疫情防控工作的紧急通知》，再次强调落实防疫政策要“从严从紧”，并提出暂停运营旅游专列。中国新闻周刊的报道指出，旅游专列聚集性强传播快，严格履行这一暂停极有必要。

两轮疫情，两份文件，让“跨省游熔断”成为了悬在旅行社及在线旅行企业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没人知道疫情会何时在何地爆出，正如没人知道这把剑会在何时落下来。

反复熔断，影响几何？

车轮战式的熔断，到底对行业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新旅界（LvjieMedia）统计了每个省跨省游熔断的总天数。如果将北京的跨省游长期暂停纳入计算，自2021年8月5日熔断政策颁布起，约有25个省市经历了跨省游熔断，熔断天数总计长达约1179天。

跨省游熔断情况统计 图源：新旅界制图

可以看出，从2021年8月到2022年1月14日这将近五个月的时间里，几乎绝大部分省份的熔断天数都在一个月以上。除了作为首都的北京和集中爆发了大规模疫情的陕西外，由于持续存在输入性病例，云南、内蒙古、黑龙江等边境口岸城市的熔断天数也大多在50天以上，持续时间将近2个月。疫情的影响可见一斑。

也是由于边境输入病例集聚增加，文旅部于2021年12月17日发布了《文化和旅游部办公厅关于加强2022年元旦春节期间旅游团队疫情防控工作的通知》，其中除再次提到要严格落实熔断政策外，还提出“从即日起至2022年3月15日，暂停旅行社及在线旅游企业经营进出陆地边境口岸城市(与香港、澳门有口岸相连的除外)的跨省团队旅游及‘机票+酒店’业务。”

在搜索时新旅界也发现，一些省份会明确发出通知宣布跨省游暂停重启，但也有部分省份并未发出明确的相关通知，一旦中高风险区清零，跨省游就自动恢复。

同时，在查阅《2021年第三季度全国旅行社统计调查报告》后，新旅界发现，受疫情影响，曾是旅行团“出行大省”的四川和旅行团“接待大省”的云南都掉出了“出行/接待排名前十省份”。福建也因在2021年9—10月间被迫暂停跨省游而在2021年少见地在接待出行两方面同时跌出前十。但与此同时，贵州却“一跃而起”，成为了旅行团的热门旅游目的地。

（图源：文化和旅游部官网截图）

熔断是怎样对地方旅游业发展产生影响的？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中国文化和旅游产业研究院副教授吴丽云表示，熔断对跨省游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两端”：客源地与目的地。

她指出，旅游目的地本身的熔断会影响外部旅游团的流入。同时，即使一个旅游目的地自身并未熔断，但其主要客源省区熔断时间较长，也会影响旅游目的地的旅游业恢复。

以云南为例，传统来说，云南的核心客源地除了周边的西南省市，便是长三角三省一市（安徽省、江苏省、浙江省、上海市），而这些地方的熔断天数除重庆外大多在30天以上。旅游目的地和其主要客源地的陆续熔断对目的地的旅游业发展就会形成持续影响。

（图源：文化和旅游部官网截图）

而贵州能成为近年旅行团出行的热门目的地之一，或与当地发展有关。“贵州多山，之前旅游业的发展受交通影响较大。近年来随着交通基础设施的不断完善，“山地旅游”的广泛营销，加上熔断天数较少，又不与边境接壤，疫情感染风险相对低，对旅行团的吸引力相对提升了。”吴丽云分析道。

世界旅游城市联合会特聘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旅游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王笑宇则指出，跨省游熔断政策推出前，西北旅游及边境旅游已经火爆，这与文化自信、国潮回归、境外消费回流，以及部分优质景区、目的地主题化、体验化产品创新有关。但这一趋势能否长期持续有待观察。

“这两年可能是有这样的市场火爆现象，但并非整体市场供给结构真正优化。如果第三年、第四年，当地的旅游优质供给产品大规模创新并不断迭代更新的话，才能确定是真正的趋势。”

两位专家也同时强调，在线上预定和散客游成为主要出行方式的今天，旅行团接待人数只是总游客接待人数的极小一部分，基于团队游数据的各地接待和组团数量只能作为地方旅游业受疫情影响的一个截面，不能完全反映各地受疫情影响的情况。

图源：摄图网

5个月中明确熔断的似乎就1-2个月，且政策明确针对的只有跨省跟团游与旅游专列，个人自主出行不在影响范围内。在跟团游逐渐式微，自由行已成主流的现在，熔断政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强的“杀伤力”。

但事实上，熔断政策聚焦旅行团，并不意味着个人的自由行及不在中高风险区的旅游目的地能完全不受影响。实际的政策落地过程中，“层层加码”现象难以避免。

一位景区从业者曾向新旅界反应，只要做到预约和限量，熔断时期理论上并不妨碍景区开业接待本地游客，但实际操作中，当地政府虽未明确禁止景区开业，但直接封了景区前的道路和公共交通。“我们开业也白搭，游客没法坐车，开车也过不来，实质上就是强行停业了。这个熔断对我们的影响绝不止无法接待外省游客这么简单。”

在吴丽云看来，除了供给端受到冲击外，长期熔断对行业最为“致命”的地方是对消费者心态的影响。“熔断除了暂停了很多旅行社的业务外，还有一个重要影响是很多游客因为疫情打消了出行的念头，即便目的地没有熔断，旅游者也会因为其他地方的熔断，出于回避潜在感染风险等原因取消出行计划，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影响其实是非常大的。”

夹缝之中，如何求生？

如果说上半年零星的散点式疫情反复还让旅游业对于“疫情结束，恢复往常”抱有一定的期待；在正式的跨省游熔断机制出台后，越来越多的业内人士意识到，起码近几年，不会再有“后疫情时代”了——它将长久地伴随在人们身边，对旅游者的旅游心理、出行习惯，以及相应的文旅企业及旅游目的地的运营管理方式，产生长期的、乃至于根本性的改变。

无疑，在各类文旅行业主体中，受疫情影响最大的便是旅行社。疫情大浪淘沙，已经有许多旅行社不支倒闭；留下来的那些，则纷纷开始发力本地游、周边游和近郊度假市场。他们又要如何熬过这段艰难时期呢？

北京城市周边民宿（图源：北京民宿代舍官微）

吴丽云认为，同样是“本地游周边游”，各地的需求是不一样的，抓住这个“不一样”的消费分层，做出适合当地市场的产品是最为重要的。

“像北京上海、浙江江苏广东这样的超一线城市和客源地大省，居民消费水平高，对本地游产品的品质要求也更高。如超一线城市的民宿产品，高价高质的产品比低价位的产品更受市场欢迎。旅游服务企业应该从高品质方面下功夫，为本地游客提供更加丰富的高品质本地游产品。对于多数旅游目的地省份，受居民消费水平影响，旅游企业在服务本地游和周边游市场上，更应关注产品类别的丰富度和高性价比，以更好的适应本地消费需求。”

“各地的旅游发展中，理想的程度是‘适度超前’，即‘高出市场需求一点点’，以此引领市场的发展。超前半步是引领者，超前5步可能就成了牺牲者，因为需求还远远没达到。设计产品时，一定要结合当地经济发展水平、居民消费习惯，提供符合当地旅游发展阶段的产品和价格，不能盲目照搬其他地方的‘成功经验’。”

王笑宇则表示，随着我国人均收入跨越1.2万元大关，快速逼近高收入国家门槛，中产阶层也大规模崛起，其引领的需求分层、消费细化倒逼旅游市场优化供给产品，一方面提升观光旅游的品质，另一方面深化各类旅游产品的主题体验。但同时我国的旅游市场仍存在供需错配问题，优质品质观光与主题休闲度假产品极度稀缺。如何发挥企业家精神，跨界整合、创新旅游产品成为了新时期、新阶段的重要挑战。

休闲度假（图源：摄图网）

因此，围绕需求，跨界整合、创新、细化产品及服务是诸多旅游企业下一阶段的重点任务，旅行社也概莫能外。传统旅行社和其他旅企的发力方向不同，后者是产品的生产方，但旅行社是产品的组织方。现阶段传统旅行社要做的，就是把垂直化服务“做细分、做专业”，发挥自己不同于OTA的优势。

“旅行社除了批发社外，诸多本地社都是做资源整合与定制服务，对消费者需求比较掌握，对市场选品和产品整合了解也非常深入，所以它最理想的情况是针对细分客群、细分市场，以更细致、更贴心的定制方式，跨界整合文化、艺术、娱乐、休闲、旅游等产品及服务，将‘跟团游’、‘机+酒’这类传统产品和户外研学旅游、体育旅游、特色美食旅游、博物馆旅游，以及更多的‘+休闲’、‘+文旅’等新的细分化、主题化产品结合。要做到这点，旅行社就要聚焦客群，同时跟自己的产品提供方和目的地结合好，和他们有更深的合作，这样才能重新设计更加有创新性的产品。”王笑宇如是说。

有了自己的“努力”，也少不了后方的“推动”。吴丽云还表示，一个地方的旅行社和文旅企业能否挺过疫情，和当地政府治理能力的现代化水平是密切相关的。在她看来，一个地方越是能最大限度减少疫情损失，缩小风险区，更高效的实现疫情防控，为受影响的文旅企业提供实质性的政策支持，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影响因素。

这点上，有着“国内最小的中风险区”，并曾在迪士尼乐园内迅速完成上万人核酸检测的上海就算是一个正面范例。“这可能也是它虽然熔断天数长，但接待能力反而显得突出的一个原因。”

上海迪士尼烟花中的核酸检测（图源：央视新闻官微）

一些政府已经开始在这个层面“下功夫”。如为支持严重受疫情影响的跨省游旅游目的地张家界，湖南省发改委就在资金上给予了大力“托底”：统筹安排各类省级专项资金，给予专项资金5000万元，合计安排增量资金达6.8亿元；综合运用财政、税收、金融等政策工具，加大政府债券倾斜支持，新增安排专项债券额度达20亿元；100%全额返还2021年度增值税、企业所得税省级税收增量。

同时，湖南省还发布了《关于做好常态化疫情防控促进全省批发零售、住宿餐饮、物流运输、文化旅游等消费领域企业发展的十条政策措施》，提出的措施从准予企业延期申报、缴纳税款等税费优惠，到持续开展“锦绣潇湘任你游”等文旅推广促销活动都囊括在内，在疫情应急保障和疫后恢复发展两方面都给予了大力支持。

无独有偶，在两次熔断期间，湖北省也见缝插针，提出了“护航跨省游”，提出激发市场主体活力，大力支持旅行社企业开拓客源市场，加速启动跨省团队旅游业务；鼓励旅行社企业和星级饭店创新产品，提升服务质量；指导各地文化和旅游行政部门统筹做好经济社会发展和疫情防控工作，指导属地旅行社和星级饭店按要求落实常态化疫情防控各项措施等措施。

湖北省护航跨省游（图源：湖北省文化和旅游厅）

2021年，是文旅行业开始习惯与疫情“长期共处”的元年。疫情给行业无疑带来了长期且深重的打击，但与此同时，也给行业带来了长久的变革。防疫成为了旅游行业“日常”的一部分，也迫使行业尤其是旅行社及OTA与短途游、本地游等新兴业态结合，提升自身的创新能力。2022年，这一征程还将继续，与“熔断”共存的文旅行业能取得怎样的成绩，就让我们拭目以待。​​​​